薛居正等人反映在《旧五代史》中的历史思想是苍白的和矛盾的。于诸本纪后论,反复称说“天命”和历史比喻的失当,是其苍白的方面。纪、传史论对历史经验的总结和对历史人物的评价,虽不无精当之笔,但大多陷于自相矛盾而难得提出深刻的历史见解。这一方面和撰者多出身于五代仕宦有关,另一方面也是成书过速,未及做深入思考所致。
北宋中期,欧阳修以一人之力撰成《五代史记》74卷,此即后人所谓《新五代史》。欧阳修(1007—1072),字永叔,号醉翁,晚年号“六一居士”,吉州庐陵(今江西吉安)人。进士出身,历仕仁宗、英宗、神宗三朝,累官至枢密副使,参知政事。欧阳修以18年工夫撰写此书,于仁宗皇祐五年(1053)基本完稿,而此后仍有不断修改。死后,其书乃行于世。时上距《旧五代史》成书,已近百年。
欧阳修撰《新五代史》着意于表达自己的撰述思想。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谈到“五代纪传”时说:“铨次去取,须有义例;论议褒贬,此岂易当?”[56]其书重在“义例”和“褒贬”,这也是时人的评论。陈师锡《五代史记序》批评以往的五代史著作“或文采不足以耀无穷,道学不足以继述作”;认为,“惟庐陵欧阳公慨然以自任,盖潜心累年,而后成书。其事迹实录详于旧记,而褒贬义例,仰师《春秋》,由迁、固而来,未之有也”。这里说的“褒贬义例,仰师《春秋》”,正是欧阳修的撰述主旨。《新五代史》之师法《春秋》,反映在两个方面。一个方面是以五代为乱世而比于春秋时期,故“父子骨肉之恩几何其不绝矣”,“夫妇之义几何其不乖而不至于禽兽矣”,“礼乐刑政几何其不坏矣”,“中国几何其不夷狄矣”[57]。另一个方面是以史法明道义,以正乱世之非,用当时人的话来说是贯彻“道学”的要求。故作者于《新五代史》卷九后论中,不惮其烦地解释“余书‘封子重贵为郑王’,又书‘追封皇伯敬儒为宋王’者,岂无意哉”这句话,并两次引用礼书以证其说。《新五代史》独创《家人传》,意在揭示“亲疏嫡庶乱矣”[58]。欧阳修论评价五代时期的历史人物说:“孟子谓‘春秋无义战’,予亦以为五代无全臣。无者,非无一人,盖仅有之耳,余得死节之士三人焉。其仕不及于二代者,各以其国系之,作《梁唐晋汉周臣传》。其余仕非一代,不可以国系之者,作《杂传》。夫入于‘杂’,诚君子之所羞,而一代之臣未必皆可贵也,览者详其善恶焉。”[59]孔子修《春秋》,其属辞,有一定的例,但孔子是否一字褒贬、微言大义,历来有不同的看法。而这里,欧阳修是真正要在历史撰述上寓褒贬于一字之中了。所有这些,在历史思想上和历史撰述上,都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。当然,这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某种思想对于史学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