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人,他们的身份就和当时我们那些小说里写的知识分子坏蛋一样,公布的罪状也一样。但是,这是多么可痛可恨的捏造,多么无耻的罗织诬陷啊!这也能叫作“文学”吗?我为什么特别喜爱朴素的真实的作品,而一见到想以编造一鸣惊人的作品就往往自然地反胃,非有他也,就是这点病根。
由此我联想到当时很多很多小说,凡写知识分子的几乎全坏,凡写工农兵出身的全好——这就叫“歌颂工农兵”(自然也不是真的工农兵),否则叫没立场。当然,知识分子也有投敌的,也有怯懦的,也有庸庸碌碌的。各种人都有,都可以写。但是,让我们这些当编辑的掌握这么一条按阶级出身划分清浊的标准,而且一概按此执行,这是什么?这不是作者给人物抹黑,也不仅是当编辑的自己陪斗,这是人对人的基本态度!
后来我想了很多很多该忏悔的事情。我为什么抛弃了学业和舒适的生活来革命呢?是为了在革命队伍里可以做官发财吗?当然不是。是认为这里有真理,有可以救中国的真理!值得为此抛掉个人的一切。那么又为什么搞文学呢?自然也不是为了挣稿费或出名,是觉得文学可以反映我们这队伍里一切动人的、可歌可泣的生活,叫人不要忘记。但是现在我在干这些,在当编辑,编造这些谎话,诬陷我的同学、朋友和同志,以帮助作者胡说八道作为我的“任务”。我清夜扪心,能不惭愧、不忏悔吗?这一点自知之明,我早就有了。